揭开嘉陵新路18号的显赫家世
在各种地图软件上,显示“嘉陵新路18号附1号”不过是一栋居民楼。
但这个地址曾经有一个更加显赫的名字叫“嘉陵宾馆”,在它周边居住的老居民也爱叫它“国际联欢社”。抗战烽烟席卷中华大地的那些年月里,这里外国使馆云集,就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大文豪海明威也曾来此留下过足迹。重庆本土知名文史专家肖能铸更称“说它是抗战时的‘国宾馆’也不为过。”
借助最后一位给嘉陵宾馆“画像”的重庆大学建筑学教授欧阳桦的回忆,以及重庆图书馆里那些早已泛黄的报纸,我们带大家重新走进这个曾经的风云之地。
探访·“李子坝三绝”盛名中的“国宾馆”
在外地游客出没的大众点评网上,嘉陵新路有着一个更显赫的标签:坐拥“李子坝三绝”。这在当下足以湮没嘉陵宾馆昔日的威名。
路过“第一绝”李子坝梁山鸡之后,沿大路直行路过史迪威将军博物馆和飞虎队纪念馆后,转过一个“发卡弯”,冯小刚拍摄《一九四二》时光顾过的“茶泡饭”就在路边。
经过一段相对平缓的马路后,你应该可以发现马路右边一面爬满爬山虎的墙壁上有一块“巴香苑乌鱼花”的店招。网友们除了爱称它是“李子坝三绝”之一,还会告诉你3楼位置更佳,可以一边吃鱼一边观赏江景。
过了乌鱼花店,绝大多数游客会欣喜地发现,路边指路牌上已出现了自己心心念念好久的“贰厂”字样。但要找“嘉陵新路18号”的话就不用理会,顺着马路直行不远,就能看到上期“老街龙门阵”中提到的嘉陵新村175号附9号“刘氏茶馆”。曾经的嘉陵宾馆就在它前面不足百米的左侧路边。
本文开头所述就是嘉陵宾馆现在的样子。还好,一个痴迷于重庆近现代建筑研究的人,用画作为它留下了拆除前最后的模样。
还原·最后一个为嘉陵宾馆“留影”的人
可能欧阳桦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算不算嘉陵宾馆拆除前最后一个为它“留影”的人,并且他用的还不是照相机,而是自己手中的一支钢笔。
9年前,重庆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本名叫《重庆近代城市建筑》的书。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虽说是学术专著,但这本书在普通读者中也引发了强烈反响。
翻开颇有质感的铜版纸书页,闯入人眼球的是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和有着斜屋顶、方烟囱的瓦房像森林一样生长,大片空白代表的江水总能占据画面的大部分;铁轨是斜着铺在陡坡上的,那是老重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缆车……道门口、白象街、望龙门客运缆车、上新街、下浩等等老重庆地标悉数登场。欧阳桦用自己的钢笔在这本书里一笔一划勾勒出了1980年代的重庆城。这其中就包括嘉陵宾馆!
欧阳桦现在是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的教授。“哦,你说嘉陵宾馆啊。我当年画它还不止画了一次。”说到“嘉陵宾馆”,欧阳桦脑海中深藏了三十多年的记忆就像通上了“电”一样,旋即鲜活生动了起来。
第一次画嘉陵宾馆时,他还是个学生娃儿……
1980年,欧阳桦考进了当时的西南师范大学(现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第一次画,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欧阳桦对那幢房子印象格外深刻的是特别显眼,很远就能看出不一样。
4年后,欧阳桦大学毕业,从此开始了自己在建筑专业上的研究和教学。出于学术研究需要,便有了第二次创作,并最终收录进了《重庆近代城市建筑》书里。欧阳桦回忆,第二次画嘉陵宾馆应该是在1985年之后。“那时我上班在沙坪坝,去市中区走得最多的就是土湾、化龙桥、李子坝这条路,一到李子坝远远地就能看到崖壁上的这栋房子。”
欧阳桦说,用偏专业一点的建筑业术语说,嘉陵宾馆一看就是质量比较好的民国公共建筑,位置、形态都很讲究,可以说是重庆近代建筑中的代表了。随后,欧阳桦给记者发来了两张自己当年画作的扫描原图。从这张俯视图可以看出,因为周边完全没有任何高楼,当年的嘉陵宾馆完全可以说是坐拥无敌江景。整座楼体修在一块突出的岩体上,正对的嘉陵江上还有往来穿梭的帆影点点。稍远一点,同侧的李子坝山体上层层叠叠的都还是低矮的平房。
和上一期我们讲过的“圆庐”相仿,解放后嘉陵宾馆一度被当作铁路系统职工的住房,直到欧阳桦前去写生时都还是如此。不过,白蚁虫害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年久失修,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它被拆除。
显赫·国际外交地位和纽约的大旅馆一样高
嘉陵宾馆建造之初,就还有一个名字叫“国际联欢社”,顾名思义,它可以说是重庆最早的涉外宾馆。可以说,嘉陵宾馆还躺在图纸上时就已身世不凡了,因为它的设计者是被称作中国近现代建筑设计开拓者之一的杨廷宝。
1920年代,杨廷宝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在此期间,他还有两位更知名的同学:梁思成和林徽因。用作品说话可能更直观一些,光是抗战期间,杨廷宝就在重庆留下了包括嘉陵宾馆、“圆庐”(孙科公馆)、美丰银行大厦(今渝中区新华路重庆饭店对面),原中国滑翔总会跳伞塔(今大田湾体育场旁)等一系列名作。
当年耸立在李子坝崖壁一角、面朝嘉陵江的嘉陵宾馆建筑面积约为1700平方米,采用的是砖柱木屋架和条石基础,外加竹编墙的结构,素瓦粉墙。“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抗战时期的‘国宾馆’也不为过。”本土知名文史专家肖能铸这样说道。
它当年到底有多高的“资格”?我们从收藏在重庆图书馆地方文献馆“晚清民国大报库”里那些早已泛黄的报纸中找到了答案。
一篇名为《在中国的国际联盟重庆嘉陵宾馆剪影,路透社特派员康培尔述》的报道(刊于1945年12月17日《申报》第3版)这样介绍了嘉陵宾馆:“褐色三层楼的嘉陵宾馆位在树木丛生的斜坡上,面临着嘉陵江,把这旅舍与纽约的华尔道夫等大旅馆来比,在舒适上它只能屈居三等,但在国际外交上的地位,它却与后者那些一样高,因为许多国家的使节,都挤在它的二间套房和26个卧室里,虽然只装着纸窗,竹质天花板,但五年来外国的大使馆和外交团却都把它当作总处。例如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瑞典、波兰、挪威、伊朗、葡萄牙,及比利时等地方。旅行杂志和旅行指南上(它也)是重庆最摩登最奢华的旅馆。”
这位路透社特派记者还提到“嘉陵宾馆是花了25万元,为招待不断地经过这战时首都的外宾而盖的”。此外,1944年11月,嘉陵宾馆还举行过一场至今都被传为佳话的婚礼,结婚双方是当代知名漫画家黄苗子和画家郁风(著名作家郁达夫的侄女)。当时为他们证婚的是著名书法家沈尹默,著名诗人柳亚子和郭沫若还曾合诗送上祝福。
故事·海明威来华欢迎宴就在此举行
近半个世纪里,进入过嘉陵宾馆的各国政要、外交使节、文化名人可以说举不胜举,但要在来了又走、去了又回的熙攘人群中选出一位最有谈资的,那应该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莫属。
这位美国大文豪和妻子是1941年来中国的。重庆作为战时首都,自然成了海明威中国之行的重要目的地。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部长的孔祥熙代表官方在嘉陵宾馆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海明威先生!绛红色的脸,棕色胡须,肥壮的体干个子……”1941年4月15日《中央日报》第2版报道《欢迎海明威,嘉陵宾馆的一个盛会》一开篇就这样详细描述了海明威的外貌特征。
该报道中明确提到“海明威先生欢迎会,时间:四月十四日下午四时至五时;地点:陪都风景最优美的嘉陵宾馆。三百多位中外来宾,包括着各方面的人。政治、外教、新闻、文化;集中(在)了那个中西色彩咸备的客厅……茶点,先有花生、西饼,再有烧麦、春捲(原文如此),高柱的玻璃杯,貯满着同海夫人(海明威妻子)头发一样颜色的中国酒。”
已有诸多公开史料显示,名义上是来华度蜜月的海明威夫妇俩是带着采访中国抗战的任务来的。在此过程中,海明威夫妇还秘密会见了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周恩来,见面地点就在现在中山四路的周公馆。
重庆市翻译家协会副会长杨开显曾在《海明威夫妇“蜜月”中的重庆之行》(刊于2011年第4期《红岩春秋》)一文中披露过这次会见。“周恩来与海明威夫妇是用法语进行交谈的。他们无拘无束,有时还开一下玩笑。海明威谈了广东北部地区抗日前线的情况和对重庆的印象等;周恩来则谈了国内外形势和中国的前途等。”海明威夫人盖尔虹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他们夫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和一位中国人相处,好像在家里一样,十分愉快。海明威后来回忆:“周恩来是一个具有极大魅力和智慧的人,他与所有国家的驻华使馆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成功地使几乎每一个在重庆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接受共产党人对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的立场。”
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 裘晋奕 蒋敬诗